八爪鱼

 “迹啊，我们都说过不少人族和影族的正史了呢。”眼前的墨桑有点模糊，仿佛有无数个相似身形的幻影重叠在身上，耳边还有各种各样的呢喃，模糊不清。墨桑略一沉吟，斟酌着开始说话，呢喃声也仿佛被压了下去：“我们今晚要不讲一讲影族的罪人好了。”

“嗯？罪人？”正在思索刚刚是否眼花的迹，有点好奇地抬起头看着墨桑，再看了看面前的火堆，突然醒悟过来，“等等，阿公，我不是在睡觉吗，你啥时候进我房间的，还弄了个火堆了？”

“是啊。还得你给我说说这个罪犯错在哪里呢。”墨桑答非所问，自顾自地说着，声音有点空洞，也不知道是夜太深太冷，凸显出这具身躯的苍老，还是回忆起陈年往事，让他不禁失神，“影族还是很团结的呀，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，谁又愿意做罪人呢？”

迹看着墨桑在面前上演起个人秀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，不过随即发现墨桑的视线似乎越过了他，在看着自己身后的人。迹立刻明白了，原来在梦里的自己只是个看客罢了。

果不其然，迹看到一只手从身后伸来，穿过自己的躯体，给火堆添柴。转头看去，看到另一个自己正一边调整了一下坐姿，一边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。这梦里的他刚坐好，墨桑的第一句话便让两个迹都有点要蹦起来了。

“这世上，从来就没有什么正义呢！”

“啊？世上最需要的就是一腔正气啊，这不是阿公你说的吗？还让我以后为世界作贡献啊？”

“闭嘴，安静听着。”墨桑抄起身旁的拐杖，对着迹的头来了一下。

“呜……”迹捂着脑袋，又坐回了原位。

“山上盗贼快掀不开锅了，下山抢劫对他们来说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吧；山下的村民本来活得好好的，突然冲进来一群贼，反抗也很正常吧，对他们来说再正确不过了；村里刚好有一个半大不小的家伙，没能大到跟着大人去反抗的地步，却也没小到看完就能忘掉，那他看到了这一切，心有仇恨也再正确不过了吧？”

“啊？对啊。阿公，阿公？”梦里的迹等了一会儿还没有下文，便抬头应了一声，然后看到墨桑的手支着下巴，眼睛大雾弥漫仿佛没有焦点，思绪早不知道飘哪去了。他抬起手，在墨桑面前晃了晃。过了好一会儿，墨桑才回过神来，继续用着有点飘忽的声音讲了下去。

“恰恰就在那时，年轻人受到了邪恶的诱惑，于是决定屠杀掉一个又一个的村子，好让他早日获得复仇的力量。你说，他做得对不对呢？”墨桑说完后看着迹，眼神里藏着一种期待，也不知道期待着迹怎么样的话语。

“啊？没了？这不就是个连环杀人犯吗，怎么严重到成为影族罪人了？”

“他一个一个村子的，把影族给杀没了，算不算罪人呢？”墨桑一字一句地说着，语气说不出的冷漠。看着迹没合拢的嘴越张越大，他的嘴角微微咧开，不禁扯出一丝笑意。

“这，这么残忍？其他的影族人，也是同族啊，怎么就……”梦里的迹瞳孔猛地收缩，起初因为惊慌而乱扫的视线，求救似地投向墨桑，“这是错的吧，阿公？这是错的呀。”

在一旁作为看客的迹同样被墨桑所言的震惊到了，只不过作为旁观者的他觉得阿公的表情有点儿不对劲。就这么思索着，他的视线不自觉地便投向墨桑，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什么自己满意的答案，也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东西。同时迹自己也开始粗略地回忆，可怎么也想不起阿公和自己有过这般对话。

“是啊，应该是错的。获得了力量又能如何，还不是一样的无可奈何。”墨桑缓缓地闭上眼，并没有像往常一般，像个慈祥长者一般，用温和的视线去导引后辈，反而语气越发的生硬，之前那一缕不合时宜的笑意被冻结在脸上，在跳跃不定的火光映照下，哪有半分慈祥的样子。

“可偏偏这就是对的呀！这就是你，迹。这就是你将要背负的一切。”墨桑自顾自地继续说着，又慢慢睁开眼，但对于迹是否惊慌失措似乎毫不在意，“这也是我，这一切都没有对错可言的。今日的我，就是明日的你。”

“不，不。这是错的，这当然是错的啊！”想必梦里的迹没能从墨桑的眼中看到丝毫昔日的慈爱，他有点气急败坏地将一根木柴狠狠摔进火焰中。火星四溅，光线更加明暗不定了，连同墙上的影子，都变得狰狞起来。

“碰！”梦里的迹几乎是用撞来冲出房间的，木门在身后又重重地关上。

屋外的迹看着突然就开始下雪的天空变得更加不知所措；屋内的墨桑右手五指紧紧地抓着拐杖，已抓出五道浅沟仍不自知，似乎也是不知所措；一旁旁观的迹也有点不知所措了，因为在刚刚骤然爆发意见冲突时，作为看客的他看得更为仔细，他看到了阿公眼中那令他感到陌生的冰冷与麻木，可偏偏又夹杂着一缕缕期待。

阿公在期待什么，为什么梦里的场景能如此的真实，甚至都不能醒来。迹不禁开始思索。

“瑞雪兆丰年啊。”说这句话时的墨桑在阴影中，看不到表情，但语气声调毫无起伏。被打断思路的迹猛地转头，想要再看清阿公的脸，想要看出些什么时，画面破碎了，只剩下醒来的迹坐在床上，失神地望着洒进屋内的月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