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爪鱼

群山高低起伏不一，野兽嚎叫之声不绝于耳，古树随风摇摆间，竟有遮天蔽日之势。这正是大陆最强盛的漆丹帝国，即使最巅峰时也不曾完整探索的，帝国西境，横跨南北的日落山脉。名为日落，有两层含义。先是山中树林茂密，遮天蔽日，白天进山也光线昏暗，晚上便伸手不见五指了，仿佛吞噬光芒的巨兽；而且山体很高大，就像一堵天然的城墙，把山脉往西的一大片地域的阳光都挡在了外面。

山林里一道阴影在树林间穿梭，他黑发如墨肆意飘散，双眸仿佛繁星，闪烁着对这个世界无穷的好奇。他行如疾风，却无声息，只留下一道漆黑色的背影。浓黑之影灵巧地绕过树干，贴近草丛，奔走不息。

 “鲜花娇艳，为谁盛开？众人碌碌，为谁劳作？少年名迹，何故奔走不休？”奔走间，少年突然叹息，身形不止，又是飞速掠过了众多古木，无数青草。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少年并没有发现面前不远处的一座残破遗迹，也没有看到迎面冲来的一头凶猛野猪。

“我，我日你祖……啊痛痛痛！”面朝上摔在地上的少年痛得一口气差点没接上，骂人的话也讲不全了，只能对一旁的野猪不加理睬，哪里摔倒哪里躺着，不动了。“嚓”的一声轻响，一根仿佛阴影组成的箭矢迅速地洞穿了野猪的脑袋，了结了这个还打算不安分的生物。

“骚，让你继续骚。迹小子，大山里跑那么快，居然还不看路，那么骚情的念什么诗。”一个粗犷的声音想起，充满了幸灾乐祸。少年艰难地抬了抬头，看到不远处一个高大壮实的漆黑人形，拨开灌木丛走了出来。

“嘶……寂阿叔，这是真的痛啊，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玩。阿公也说过了，影族的人被戳一下就像是灵魂被捅啊，痛死了啊。”看到来者，迹两眼一翻又躺回去了，“真是羡慕阿公说的人类啊，不用体验这样的痛苦，是多么幸福啊！”

“嘿嘿，人类！人类都是废物啦，哪有影祖强，可是能翻山倒海的啊。”寂狂一屁股坐在少年旁边，满不在乎地说道。

“哈？影族什么时候这么强？嘶，痛死我了。”少年惊讶地撑起身体，不过随即乖乖躺回去了，“真要这么强，我还会被猪拱了？”

“影祖啊，你祖宗的祖，你小子想成什么了。”寂狂不屑地嗤了一声，“没读过影族史么，日落山脉都是影祖一抬手间弄出来的。”

“日落山脉还是影祖弄出来的？阿公怎么没和我说过？”迹也不在意寂狂的话里带刺了，连忙追问道，“寂阿叔，要不你说一说吧？”

“可能你小子太笨，也不知道去翻翻那堆羊皮卷吧。”寂狂瞥了迹一眼，手不知从哪拿出一根和之前射杀野猪时一模一样的箭，一边割开野猪的肚皮，一边继续说着，“其实也没什么特别，就是个神话故事。神开天后，最初的生物是百祖，一百个祖宗，里面便有一个影祖。影祖一开始很开心，撒欢儿地跑，看看这看看那的。后来发现这样的生活也太无聊了，毕竟树祖还没有开始分裂，大地上连个花儿都没有嘛。所以影祖抓了只鸟，问它怎么造多几个和自己一样的家伙出来陪自己玩。”

躺在地上的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，忍不住打断寂狂的话：“寂阿叔，不是我说你啊，讲故事能不能认真的，不要说得跟玩一样。”

“安心听着！”寂狂随手扯了根树枝，啪的敲在了迹的额头上，看到迹嗷了一声，几个翻身滚开了一段距离后，满意地点了点头，转身继续折腾野猪，“这鸟祖一看形势不对，虽然自己飞得快，可都被抓住了就没优势了呀。不过还好它飞得比谁都快，拜访过大陆各地不少的祖宗，学了不少先进知识。于是它连忙有啥说啥，一股脑的告诉了影祖分裂的办法。影祖一想这有戏，便把鸟祖丢掉，自己折腾研究去了。就这样过去了几百年，影祖才明白过来，坚定的意志才是分裂的最好办法，然后就一抬手弄出日落山脉，然后一跺脚自己就散了。”

迹安静地听着，可过了一会还没有下文，微微支起身问道：“没了？”

“没了。”寂狂头也不抬。

“哈？坚定的意志是什么来的？这一抬手一跺脚又是什么？这是谁写的神话故事啊？”

“不是你寂阿叔写的，不过现在是你寂阿叔讲的，有意见？”寂狂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木棒。

“没有没有，只是最后有点不靠谱而已。”迹缩了缩脖子，连忙说道。

“哪里不靠谱了，你不坚定，那你把你的手砍下来试试？一抬手怎么了，你祖宗比你大只，玩泥巴都比你有效率，这有什么奇怪的？分裂的速度快，一下子几十万的影族就出来了，那不就是自己变小了，散了么？”寂狂扛起已经被掏空的野猪，没好气地说道，“你怎么就这么笨呢？”

“是是是。”迹没好气地说道，也艰难地试着站了起来，“话说阿叔你打猎不是在另一边么，怎么跑到这里来了？”

“这猪跑得快不行吗？”寂狂手一顿，随即说道，“你小子问这个干嘛，旁边这么大一间破房子怎么回事你不去想，来问阿叔打猎的事情。”

“阿叔不知道这房子的吗？我正打算问你呢。”

“又不是厕所，我知道来干嘛。走，进去看看，每人一边。”

废墟很大，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房间，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要花上不少时间。墙壁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影族人的气息，只有影族长期居住或大量死亡的地方才会如此。

这应该是个养殖场吧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摧毁得这么彻底。少年在一个能看出存在过很多隔间的地方停下，心里想着。这么说，那边相对小一点的房间就是放饲料的了，这些房间就是员工宿舍了。可是村里什么时候要跑到山上养殖了，没听阿公提起过呀？

嗯？这是什么？一边走着，一边四处扫视的少年停下了脚步，他看到了眼前残破的墙壁上，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：

记住我们，我们也曾活过，爱过，笑过。

这应该不是养殖场了，哪有养殖场的墙上写着这么悲伤的话语。少年这般想着，小心地伸出手，试着戳向这行发黑的字体。才刚碰到，他又触电般的把手收了回去。仿佛实质般的悲伤与绝望，从他触碰墙壁的手指传向大脑。

绝望的情绪中，似乎包含着一段画面。模糊中，少年看到房间里很多影族人，个个神情麻木。这时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猛地推开门，似乎情绪不高。他一手拿着一块板子，另一手上拿着一把短刀，像拨开杂物一般拨开面前的影族人，走到了迹面前。他看了看手上的板子，然后放下板子一手向迹抓去。

“诶诶诶？！”迹大惊失色，连忙要向后退，可却发现动弹不得，不过随即便放心了。只是一根和迹重叠的手臂被抓了起来。那个身影毫不犹豫地抬起刀，手起刀落便把手臂砍断，看了看切口处，然后便在板子上记下些什么，匆匆地离开了。

“迹小子，瞎嚷嚷什么，碰上鬼啦？”迹正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时，寂狂的声音响起，忽远忽近的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，又像是就在身边。迹一个激灵，抬头看到寂狂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。

“啊，啊，那个，刚刚走神了。”迹连忙应道，看着寂狂逐渐变黑的脸，连忙拔腿就跑，“啊啊啊，我也不想啊可能是被猪拱了有点累吧！”

寂狂疑惑地看了看面前残破的墙壁，没看到什么字迹或者其他记号之类的东西，自嘲地笑了笑，也走出了废墟：“哪有这么快找到，都找了几年了。”

深秋傍晚的阳光，艰难地穿过树林的重重阻隔，映入眼帘时已是柔和暖光，十分舒服。迹稍稍眯了眯眼，转头看向从后面跟上的寂狂：“寂阿叔，你说影族有没有能让人陷入幻境的能力？”

“嗯？没见过啊，可能有吧。”寂狂那只把野猪固定在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，手指微微陷进肉里，“怎么突然问起来，刚刚遗迹里碰上鬼啦？”

“哈？没有，怎么可能。”迹连连摇头，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向寂狂解释，决定还是先告诉阿公好了，“只是在想，被猪撞了这么痛，如果有能力把灵魂隔绝出来就好了。”

“可能吧，我也没试过。”寂狂随意应了声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。一片终于支撑不住离开树枝的枯黄叶子，在飘落过程中被一根缠绕着几缕阴影的手指戳穿，被寂狂抓在手上把玩。